跨年,去了一趟北戴河看海,行程两天一夜。
第三天早晨,突然接到家里电话,说外公在医院病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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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公因新冠引发肺部感染加剧,住院治疗近一周仍未见好转。并开始拒绝吸氧,拒绝打针,也拒绝动手术,只要求回家休息。
电话里少有的听到了父母略带慌乱的声音,他们让我打听着哪里能弄到氧气瓶,好把外公转运回家,满足他最后一个心愿。
在路上,我联系了许久没联系的同学,也非常感谢他们。了解武汉医疗资源情况后,放弃了这个念头。
下午赶到了医院。
外公思维依然清晰,但已经决定不住院了,也没在打针。坐在病床旁的轮椅上,一口一口使劲吸氧,等着回家。旁边围了数位家人。
还在上高中的表妹随后也赶到了医院,人到齐了。
外公见状,嘶哑道:“走吧,还在等谁?”
如此要求数次后,决定摘下氧气面罩迅速回家。毕竟家里还有一台医用级制氧机,应该能支撑住。
在一家人帮助下顺利把外公接回了家,我抢着时间修了好几天没用的制氧机上的故障。接通了医院带回家的面罩和导管,盯着外公的血氧逐渐恢复到了住院时的水平,稍稍能喘一口气了。
外公也稍微清醒了些,随即甩掉了夹在手指上的血氧仪。
我说:“好些了吗?”
带着一点点微弱的声音答:“好不了了——”
然后又用力拽掉了氧气面罩,即使这样做会让他的呼吸明显困难很多。
我和舅舅一次次地试图帮外公戴回去,或放在离他鼻子不远处,都被察觉并甩开。
听妈妈说,外公前一晚说了不少话,已经想走了,不想再耗着,所以才逼着回家。
“我们就完成他最后一个心愿吧。”
舅舅守在外公屋子里,其他人先去客厅吃晚饭。
饭后没多久,舅舅传来消息,外公走了。
从血氧正常到离开,摘下氧气面罩后只过了一个半小时。
后面就是安排120鉴定,社区证明,殡仪馆服务。
外公离开这两天,我潜意识里仍然不时产生幻觉,觉得外公还会从他自己的房间里慢悠悠的走出来,会在阳台上坐着发呆,会定点收看新闻联播,会沿着小区里的固定路线散步。
但每当想起他离别时的样子,又会一下将幻想彻底打碎。他躺在床上,张大了嘴,每一次呼吸都用尽了最大力气,带动着肺里的积液声清晰可闻。
想起我推着外公的轮椅,就像在实验室用手推车一样,小心谨慎但又争分夺秒地,进出电梯,出医院,扶着他坐上回家的车。
我反复告诉自己:你已经做了能做的全部了,你在疫情开始时做了大型超市志愿者,借着机会买了许多物资,也包括外公爱吃的;没有错过陪伴的机会,包括夏天还带女朋友到家见了一面;也及时给家里买了制氧机,在医疗资源最紧缺的时候,让奶奶通过吸氧辅助治疗,顶住了肺心病+新冠的双重冲击;即使到最后,也赶回了家,见了面,说了寥寥几句话,给外公抢出来了一点点好转的时间。
但还是会不甘心,会后悔,会难过。如果血氧仪能早点买,如果消炎药物能早点跟上,如果体温监测能做的更充分,如果我更多关注一点…结果会不会不一样?
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,才发现每一步的选择都是如此重要,但没人能知道什么选择是能够逃出死亡收束的世界线呢?没有上帝视角。
外公的离开很体面,整个人没有消瘦太多,没有被现代医疗技术开膛破肚,也等到了每个身边的亲人。他选择用尽最后的力气来对抗治疗,来放弃未来。或许这种放弃,能让本就还没完全康复的其他人,减少暴露,减少疲劳,走向以后的路。
跨年夜,我在北戴河听了「重塑雕像的权利」乐队的现场。演唱间隙,主唱漫谈着三年来的经历,台下有粉丝大喊:“会 好 的!”
回想起外公那声“好不了了——”,带着释然,带着坚定,带着对所有人的告别。
朋友圈有同学转了一条视频,内容是跨年夜一辆120救护车被旁边倒计时数秒的人群堵的寸步难行。
“一边是年轻人回血,一边是老年人失血。”
这样的割裂在世界上的每个角落持续上演,只是距离从未如此接近。
大自然还会带来更多的不可抗力,但时间总是要推着人走。生者,应背负着使命前行。
愿每个人在狂欢时能贯彻快乐,孤单时也能泪流成河。
明天,一定会好的,对吧?